
//從前從前,大約60年前,在銅鑼灣百德新街街頭,有間牛奶公司冰廠,廠內住了一隻企鵝,每日下午約莫四時,在員工陪同下,企鵝會走上街散步。//
這是眾多銅鑼灣故事中,其中一個最迷人的。我們想像,那是隻充滿好奇心的企鵝,在街上一搖一擺地走,左顧右盼,每一步都有新鮮感——多麼像我們這一群想紀錄更多銅鑼灣故事的人!
這也是何以我們取「銅鑼灣企鵝」為名的原因。我們從觀察出發,深入探索社區內的城市現象,呈現銅鑼灣豐富的人文地景;外形或許跟與鬧市格格不入,但關心社區,對環境友善,是銅鑼灣的一分子。
可是,細想之下,不禁追問,那是隻怎樣的企鵝?什麼物種?
查遍所有資料,源頭都是香港歷史博物館前總館長丁新豹。今年70歲的他,人稱「丁公」,原來是銅鑼灣老街坊。除了直接問丁公,沒有其他辦法了。
丁公聞言卻笑著說:「咪最普通嗰種企鵝囉,唔係好大隻⋯⋯好似著住件踢死兔咁,懶衰咁!搖吓搖吓自己行,冇人抱,冇繩縛,都唔知點縛啦!」
有多些細節嗎?
「係得呢幾句咋!」丁公笑得更開了:「好彩我有位朋友嘅哥哥都記得見過企鵝,如果唔係,啲人以為我諗出來。」
他補充說,印象中,在街上遇過那頭企鵝不只一次,但大概也只是十分短的時期,說不定是海員之類把企鵝由遠洋帶來,寄養在冰廠,然後很快又帶走。這種事情在那年代一點也不稀奇,丁公的媽媽就曾經從南洋帶來一隻松鼠、兩隻鸚鵡,為孩子作伴。
再者,當時偶遇企鵝的丁新豹,只是個小孩子,一甲子過去,印象當然模模糊糊。不過,可以肯定的是,小孩子比成年人有更強好奇心,所以大人未必留意到走在街上的企鵝,但跟企鵝高度相若的小孩子,就看得到企鵝。

丁新豹生於1951年,在1960年9歲時搬到百德新街華廈大廈一臨海單位,那時告士打道還未填海開闢,仍然是避風塘,「屋企好近海,近到只要喺窗口垂條魚絲落去,就可以釣魚;想跳海嘅話,行上天台就可以跳。」他十分喜愛避風塘,「華燈初上時,啲小艇搖吓搖吓做生意,有啲艇專賣海鮮,有啲專賣汽水,好過癮!」
丁公記得,童年時最愛趁颱風來襲時,靜看避風塘漁船回港,「一號波時開始有漁船返來,三號波時又再多啲,八號波時,就會見到啲漁船喺巨浪中回航⋯⋯九號風球時,老人、婦孺上晒岸,去我屋企樓下𨋢口檐篷避雨,鋪蓆喺地下過夜,啲男人就留喺艇上搏鬥。」
他也是在那時學會看「風燈」—— 颱風時,白天掛風球,晚上亮風燈。風燈置於尖沙嘴鐘樓頂,丁新豹在家能隔岸遙望,不同顏色組合示意各級風球信號,「白白白就一號風球、綠白綠三號、綠綠綠九號、紅綠紅就十號」,丁公瞭如指掌地說。
丁家附近是大丸百貨公司,丁公稱其為「大馬騮」,即日文Daimaru的廣東話諧音,在1960年開幕時,在電台賣廣告也是用上這個笑點。大丸是香港首間日資百貨公司,以日本式彬彬有禮震驚三百萬香港人,蔚為風潮。此後,松坂屋、三越和崇光在70年代末至80年代中相續開業,銅鑼灣成為日資百貨公司集中地。
而對少年丁新豹來說,那間美輪美奐的大丸最大功能是「過冷河」—— 在住家未設冷氣機的年代,炎炎夏日時,丁新豹不時在放學後、回家前到大丸涼冷氣。丁母也愛大丸,因她生於日本神戶,成長時的家也在大丸附近,是個有親切感的地方。
是故當大丸在1998年結業時,丁公頗為不捨,那是他在1995年松坂屋歇業、2006年三越撤港時皆未有過的感受。但要數最捨不得,丁公形容為「莫名其妙地難過」的,是2019年告別怡東酒店,「喺嗰度有好多回憶,同屋企人食聖誕大餐啦,親朋戚友來香港又會住嗰度。天鴿吹襲香港時(2017年8月),仲掛緊十號風球,我都落街去怡東飲咖啡。」
這位資深銅鑼灣街坊說,雖然大部份他視為銅鑼灣地標的地方,已不復存在,但他還是無法改口。在他口中,現址為名店坊一帶永遠是大丸,而樂聲大廈即使沒有了戲院,仍舊稱作樂聲戲院。他在銅鑼灣的家仍能看到避風塘,偶然他也會想像,如果能再聽到遠方隱隱約約傳來的粵曲聲,那會有多好。